是“小老鼠”，不，是“小舞者”
更新时间：2025-12-18 16:42 浏览量：2
一
19世纪，随着前期几代探索者的不断蓄力，世界艺术迎来变革与突破的重大时期，在西方世界尤为明显。当时无论是在社会体制，还是哲学思想、审美理念等多方面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，对艺术创作的影响更是根本性，突出表现在艺术流派上，从古典传统向现代探索迈出了坚实的一步，浪漫主义、现实主义、印象派以及工艺美术运动等百花齐放，在主题、技法和理念上各形成独有特色，直至现代的艺术创作依旧能看到当时这场变革留下的影子。
特别是19世纪后半叶，涌现出莫奈、塞尚、毕沙罗、雷诺阿等一众画家，大胆的对绘画进行“改造”探索，将题材创新的视野转向描绘最熟悉的现代生活之上，并积极形成独具个人风格的绘画手法，大胆的在画作中表达个人对时代、现实的种种思考。当然更绕不开，埃德加·德加这位“特立独行者”，他的父亲是金融资本家，给了他在当时优渥的成长环境，而作为画家的祖父，令他自幼便受艺术熏陶，初中毕业便到意大利的美术学校研习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。
绘画技艺一路精进成长，但与当时学院派们所不同的是，他不附庸刻意的风雅，不盲目追随对当时上流权贵的逢迎，创作对象始终在普通人身上，他们是街边、剧院、洗衣房等地方日常见到的人，以自己在绘画中极致追求的生动线条，去细致入微地描绘他们的一举一动、一颦一笑，把那稍纵即逝的画面以臻于完美之态呈现出来。从极致素描技艺的追求，到极具创新性和现代性的雕塑，再到晚年因视力衰退转向色粉画，诸多创作形式的探索，形成独具个人特色的艺术风格。
二
在我心中他有一点最为特别之处，回望同时代的西方艺术作品，许多女性在作品中是被男性视角“凝视”和成为“欲望”代名词的对象，但当你看向他画笔下的女性，尤其是在那个时代曾被法国作家埃德蒙·德·龚古尔称之为“小老鼠”的芭蕾舞女们，德加不仅将她们画得惟妙惟肖，更无半分俗媚之态，这正因“小老鼠”不单是形容她们舞姿的灵巧活泼，更充分说明她们出身贫寒可怜的现实处境，小小年纪就被送去学舞，十几岁登台挣钱，运气好或许能被权贵或大款相中，当为玩物。
每当提起德加的作品，我们常会看向绘画，《盆浴》《舞蹈课》《调整舞鞋的舞者》等都是代表作，尤其是现收藏于法国巴黎奥赛博物馆的《舞蹈课》捕捉了芭蕾舞女排练时的一个普通瞬间，画得美妙梦幻，展现了德加对人物动态和空间感的独特把握，但当你向深入咂摸，如作家铁凝所言，“德加抓取的是舞者背对观众时，那些更加生活化、私人化的，极其真实的‘偶然瞬间’。在这样的瞬间里，舞者的疲乏和劳累是显而易见的，强调枯燥、乏味而又无休无止的训练。”
当然，对比画作，他的雕塑作品似乎鲜少被我们讨论，毕竟他生前仅公开展示过一件雕塑作品，1881年完成的《十四岁的小舞者》。该作品的青铜铸版现存27件，其中26件由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、华盛顿国立美术馆、巴黎奥赛博物馆等博物馆收藏，1件流通于拍卖市场，最近一次于2022年5月的佳士得纽约拍卖会上以4161万美元成交，刷新了艺术家个人拍卖纪录。但我想这并不是埃德加·德加在创作这件作品时想要的，我们忽略了这其中他更重要的表达。
三
我想不知多少人曾在这些家博物馆中与这件雕塑作品擦肩而过，若没有了解甚至不会被其“朴素”的呈现吸引到，恰如这件雕塑诞生后，本是一件蜡像作品，德加创新的为雕塑着上真丝和轻纱，像极了真实的身形瘦小的舞女，也正像“小老鼠”一样。在第六届印象主义画展展出时，成为一件令人费解、窘迫的作品，甚至使公众感到一丝惊慌失措。参观这件作品后，作家保罗曼特兹曾在《巴黎时报》上评价称，“让我们承认吧，蜡像成型真是太吓人了。”
但，当我们真正细细的去审视这件作品，才知其重重深意，国际影响力卓著的法国作家卡米耶·洛朗斯，也跨越时空感受到了这件作品的伟大所在，产生了奇妙的链接，带着对这件作品的喜爱与思考，走进这件作品之中和创作幕后，倾情写下文字，著成该雕塑同名文学作品《十四岁的小舞者》。简体中文版近期由大风文化精心呈现，这部作品不可简单的视为一件艺术品的观赏感言或品评，而是一个当时社会问题的切入口，直视时代之痛，更不禁让人联系当下还在发生的悲剧。
这个被雕塑恒久记录下的女孩名为玛丽·热纳维芙·范·格特姆，这个名字应该被人们永远的记住，她在家中排行老二，一家人为了生存移民巴黎，但只能在最穷的街区，母亲做着洗衣工，父亲是一名裁缝，她就是那个最典型的“小老鼠”，我想她可以算得上幸运的一点，是成为了德加的模特，让她的故事在一个世纪后还会被讲述，也让“小老鼠”们的故事被人知晓。更令人窒息的是，那些身着礼服的芭蕾舞欣赏者，欣赏表演后还对后台有着可怕的想法与勾当。
四
玛丽确实不美，但埃德加·德加着实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瞬间，并将之以雕塑定格下来，并非舞台上的华丽舞姿，而是恰是后台的放松一刻，不过依旧带有舞者的特殊体态，也充分的将玛丽的个人特征彰显，那颗昂起的头颅，也加入了些许德加想要表达的精神，但眼神是那样空洞。卡米耶针对小舞者广泛搜集整理相关资料，拼凑起散落在历史中一个被许多人遗忘的小女孩的一生，但这是一个令现代人看来，窒息、可怖的人生故事，给人以无力感，只能唏嘘哀叹。
这件作品早已超脱了艺术品的价值，当我们固执的讨论艺术性所在之处时，卡米耶却惊人的发现了我们所忽视的，《十四岁的小舞者》不仅让我们重新认识了玛丽，更重新了解了德加，重新审视艺术。尤其是书中所引丹尼尔观点认为，德加可能包含着羞辱之意，定个在这一瞬间或许还有更多“语言”，也有人指出本人就是一个悖论，“我把我的心锁在了一只粉色缎面的鞋子里”……确实令人在不禁思考，小舞者就德加来看到底是什么，真的就如我们所想象和理解的吗？
《十四岁的小舞者》中公平的实现了将德加与玛丽放在了天平之上衡量，而这正在带给我们未来“欣赏”一件艺术品时，除了技法之外我们还能去看什么。卡米耶正像是穿越到玛丽身边的一个陌生人，默默地观察着她真实的一生与遭遇，以现代之目光聚焦当时之女性，那时的时代、家庭及他人在吞噬她，今天的我们可以像这样用她的故事将更多的“她”解去束缚。这本书让我们从雕塑出发，层层深入的进行了系统完整的艺术分析，更以文学的创作使故事升华。
最后
玛丽是特别的也是普通的，她和她的家庭，和她一起学习的小舞者，和她共处一个社会的人，再延展至当时的社会的种种群体、角色，成为一段完整的历史，《十四岁的小舞者》以一个切口呈现了时代，更不断从角色出发拨开“艺术”所附着的迷雾，让我们接触真实。真实的残酷在那时有一个样子，在后来也有其他的形象，在今天依旧未曾消弭，玛丽因卡米耶的发现，剥去了艺术附着的枷锁，让我们认识了真实的她和她的一生，也令今天的我们愿意去认识更多“不同”的她。